現在正是大年夜,父母親吃了年夜飯后匆匆趕回去了,
一是住得近,開車2小時不到,二是因為明天一大早有些親戚朋友要過來。本想留他們一塊看春晚也沒能實現。
送他們上出租車以后,我看著車的背影,好久沒緩過神來。
主要是因為父親的病。
年前特地提前回來休假,同時陪父母一道去醫院體檢,父親是正高職稱,可以免費體檢,但是父親體檢的結果確實讓我眉頭緊皺。
父親的肝臟有問題,是肝病毒攜帶者,后來做了病毒培養和基因檢測,大夫說病毒是沒有傳染性的,而且父親的肝功能指標一切正常,只是表面抗體呈陽性,中國人里很多是這樣,只要人不過度勞累,不飲酒,不會影響身體健康。
父親知道了檢查結果后似乎并不放在心上,但是他對自己的碗筷統統收拾起來,吃飯的時候分開。我們都勸他不必如此,但他很堅決。
我印象中,父親的身體一向很棒的,感冒什么的都很少。
父親上的大學就在長江邊上,他們夏天的時候經常游長江。
偶爾他的老同學來串門,聽他們說上大學時,有一年夏天一艘輪船在長江上失火,父親當即跳下水游了過去救人,而他們從岸上繞了個彎跑過去還沒有父親快。
他的身體素質可以想象。
父親是文革前最后一批應試入學的大學生,這即是幸運,也是不幸。
解放時,爺爺當時作小買賣,主要作一些當地特色糕點,辛苦了一輩子,剛剛做了一套三進三間的瓦房,被定為富農,三進三間的瓦房無償的分給人家三分之一(他當時是自己做,還好沒有雇人,一旦雇人,肯定是地主)。如果父親再晚一年,因為爺爺的成分,他是不可能上大學的。
也因為是文革前最后一批,一進學校,就是沒完沒了的造反,武斗,一直到五年后畢業,期間他們還串聯到北京很多次,接受毛大人接見。父親經常自嘲自己說是大學本科,實際是高中畢業。
在那樣的時代,個人似乎就是塊磚,工匠門很隨意的,不加考慮的,下意識的把一塊磚砌到一堵墻上,再也不會想這塊磚了。
父親就這么來到山溝里,開始了他近40年的工作。
七八年前,父親和他的中學同學們聚了一次會,我翻看照片,看到了一位極赫赫有名的大家,很激動的問父親。
他的回答很平淡:就是他,中學,大學同過學。
我問:他當時是不是就極為優秀?
父親還是很平淡:很一般,只是城里人,比較滑,躲到最后留校。
我問:你當時干嘛不也那么做呢?
父親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:那時候的人比較單純,有個工作就很好了。我們高考還是兩個人一張桌子。
父親說話總是很平淡,什么有趣的故事都說的干巴巴的,也極少見他情緒激動的時候,即使當爺爺死后,一幫兒女為了房產大打出手的時候,他也沒有過分激動。
母親經常說他是個無趣的人,對音樂,藝術,電影,電視都不感興趣。可能和父親的專業有關。
父親的專業是近現代物理,至今老家房子里的《高能物理》雜志我是看不懂的。但后來給人家修起了收音機,電視機,電機,后來搞廣播站。后來又改做數理化老師。但是無論做什么,父親都是很敬業的,無論組織上要他做什么都認認真真的,而且做的很到位,他也是全縣第一個的被評為正高職稱的,而且大家也沒什么爭議。
有時,我常想,如果父親留校,他現在會是什么樣子呢?
而他自己從來不提如果當年怎么樣,就會怎么樣等等。
他一直勤勤懇懇,百分百的專注于他的工作。就象一個精確的時鐘樣。
時間就這樣隨著他的勤勤懇懇,精確的工作很快的溜走了。
時間真的很快,當年那個在我身后象大山一樣的人,當年每天放學回家都要我一塊抬水澆菜園,把水桶往他那邊挪一尺的人,當年每天大冬天早上都要逼我洗冷水臉的人,現在看著他們上車略微遲緩的身影,我只能張張嘴,又什么話都說不出來。
愿他們身體健康,一生平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