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宇寬:從荷蘭風車看“康乾的盛世” 郭宇寬 資深媒體人 風車其實在歐洲很多國家都有,而在荷蘭卻成為了這個國家的標志。這個國家當年簡直是以一種狂熱在建風車,跟我們大煉鋼鐵時到處建高爐一樣,據說在18世紀荷蘭曾經有一萬多架風車,遍布全國各地。 不在明信片上,而自己站在一座荷蘭風車腳下,才能體會風車是一項多么精巧而又宏偉的建設。為了能四面迎著風向的轉換,他們又把風車巨大的頂篷安裝在滾輪上。而一架風車有好幾層樓高,風翼長達十幾米,所以每一座風車的頂層都像現在有些豪華酒店的可旋轉360度的餐廳。據說一架風車就可以穩定地提供6000馬力的能量,而且質量之好,有些能一直用到現在。和300年前的荷蘭風車相比,今天的風力發電,簡直沒有什么技術含量可言。 以300年前的技術水平尤其是材料工藝,能做出這么棒的風力設備,簡直是一個奇跡,而且在全國各地造了這么多,真是相當了不起。我禁不住產生一個好奇,在那個年代,也并不是為了旅游觀光的需要,什么動力驅動了當年的荷蘭人,造出這么多風車? 而答案讓我簡直覺得很好笑,荷蘭人造這么復雜的風車,居然常常為了在我們看來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用途。比如碾谷物、榨油之類,在我們看來,最多是用毛驢和騾子就能干的活兒,而最讓我吃驚的是,有些風車,居然是用來鋸木頭的,這些工作由人工來做也并不復雜,只不過多流些汗而已。 唯一的解釋是,荷蘭早在300年前,已經進入了勞動力短缺的時代。 我大學本科的專業是機械自動化,深有體會的是,當時我們知道一些國際上的自動化和集成制造技術引入中國,非常困難,并不是我們掌握不了那些技術,而是我們的一線企業覺得不值得,中國有似乎取之不盡的廉價勞動力,與此相比花錢在那些可以節省人工勞力的自動化系統顯得很不劃算。 而荷蘭并不是絕對意義上的勞動力匱乏,它一直是歐洲人口密度最高的國家之一。但是因為荷蘭人熱愛休閑,才造成勞動力供給相對匱乏,我親眼所見荷蘭人真得是非常懶惰,每天下午五六點鐘,街上店鋪就都關門了,幾乎從來不會加班,在夏季的公園里,海邊上,到處都是懶洋洋曬太陽的人。但他們愿意把精力用在設計制造風車這樣可以節省勞動力的發明上,對他們來說像中國人一樣勤奮工作是很不可理解的事。據說荷蘭紅燈區的妓女都非常懶惰,對于一些從亞洲國家偷渡來的同行的勤奮敬業,感到非常有危機感,經常通過行業公會來排擠她們,不許她們“超時工作”。 在荷蘭人大造風車的時候,正是中國人的康乾盛世,今天的經濟史學者認為,在康熙和乾隆的時代,一個普通中國百姓的收入水平和消費能力,還比不上宋代、明代。按照《清史稿·災異志》里的記載,大清帝國的康乾盛世,全國各地此起彼伏,隔三岔五就來一次“三年自然災害”。但畢竟那是一個接近3億人口的大國,如果不看普通老百姓的生活質量,從康熙和乾隆的角度看,算是盛世也不為過。 就在那個時期,以人口基數為后盾,整個國家的GDP水平用現在的眼光看也還是世界領先的,中國的統治者可以享受的“人口紅利”世界第一,自然實力雄厚,搞出滿漢全席,官用瓷器的繁復程度達到了頂峰,后世稱為“清三代”。這樣的皇帝當得實在太有自豪感了,以至于他不會有任何動力來鼓勵和保護創新,也不會有動力來改進制度,甚至連明朝開始從學習到自主研發的同樣來自荷蘭的的“紅夷大炮”都不放在眼里,我聽清華大學李伯重教授介紹他的研究,在明代火器制造已經要趕超世界水平,而到了康乾盛世,全放棄了,他們要搞滿人的弓馬騎射。當工業革命的浪潮席卷西方的時候,中國的皇帝們還是在天朝上國的迷夢中昏睡。 在發展經濟學中,很多學者都注意到一些資源豐裕的國家卻往往發展停滯。于是有一個名詞被大家記住了,叫“資源的詛咒”(resourcecurse),這通常指一些礦業資源豐富的國家和地區,比如有豐富的石油或煤礦,卻非常落后,經濟水平低,政治腐敗。 在荷蘭看到300年前設計建造的風車,讓我感到,人力資源的豐裕同樣也可以變成一種詛咒。一個人力資源豐裕,同時又以勤奮和忍耐為文化傳統的國家,幾乎用不著考慮創新,靠廉價人力資源這一條優勢,就已經可以使自己在國際分工中具有競爭的比較優勢。 除了中國人特別能吃苦,特別能忍耐,對勞動權利和勞動報酬的要求特別低以外,直到今天,有哪些在國際市場上有競爭力的產品,是因為我們獨特的創新? 人民的勤勞是一件好事么?對皇帝當然是件好事,對人民自己也許不是。越勤勞的人民,越會忍耐制度和方法的低效,一代一代用眉間的汗水來換取溫飽。 但愿未來的中國人也可以像荷蘭人一樣多曬曬太陽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