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于鋼推開房門,迅速向房內(nèi)掃了一眼。見廖方正坐在靠窗口的一張大寫字臺前,低頭看一份打字稿,靠門一張小些的寫字臺前坐著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孩,正用一雙迷茫的眼光看著他。他向女孩眨眨眼,用可憐兮兮的聲音說:“老板,這需要打工仔嗎?”
廖方?jīng)]抬頭,揚揚手說:“到外面找人力資源部長去!”
于鋼忍住笑說:“我這個仔大,怕部長安排不了!”
廖方不耐煩地抬起頭,剛要發(fā)火,見是于鋼,急忙放下打字稿,一竄就到了于鋼面前,高興地說:“你小子怎么不先打個招呼,我也好派車去接你!”說著,習慣地抬手去拍于鋼的肩膀。
對這種特區(qū)人特有的友好方式,于鋼還不太了解,以為又像在軍營一樣,動手就要切磋武功,就敏捷地反手抓住廖方手腕,側(cè)身一背將廖方摔倒在地。廖方在倒地瞬間橫腿一掃,于鋼躲閃不及,也摔倒在地。
兩個保安推開門,平端著警棍緊張地指著于鋼喝道:“不許動!”寫字樓上的一些員工也聞聲走過來,吃驚地看著倒在地上的董事長。
兩人對視了一眼,不由得放聲大笑起來。笑夠了,廖方對保安擺擺手說:“去吧,這沒你們的事了!”
人們低聲議論著,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。兩個保安雖退到門外,卻沒離去,仍警惕地注視著里面。
廖方整好西服,把領(lǐng)帶理理順,走到寫字臺前,對一直穩(wěn)坐在一邊的姑娘介紹說:“這位是我的辦公室主任吉蓉小姐;這位是于鋼。關(guān)于你干什么,我?guī)状涡胖卸家烟徇^了,坐火車是很累的,我先給阿珠打電話,讓她把房間收拾一下,還是先休息幾天再說上工的事。”
于鋼忙說:“別別,我這人喜歡熱鬧,你那獨門小院太清靜了,我怕住不慣,讓我和打工仔住在一起吧。”
廖方想了想說:“那好,由你吧。讓阿蓉陪你去宿舍樓看看,住那間房你自己挑。需要啥吩咐阿蓉給你辦。安頓好,睡一覺,晚飯阿蓉陪你到我家吃。”
兩人走出寫字樓,吉蓉喊過一名保安替于鋼拿背包,見于鋼正在打量她,就嫣然一笑說:“你們北方人真豪爽,都當了大老板了,好朋友見面仍是那么隨和!”
“是不是有點太粗魯了?”一見面于鋼總覺得這位小姐挺面熟,好像在哪見過。這是個標準的南國女兒,下頦有點尖,顴骨有點高,臉上淡施脂粉,彎眉秀目,黑發(fā)披肩,鵝黃衫,淡綠色長裙,走路如出水芙蓉般,微風一過,香氣襲人。兩人四目相對,于鋼移開目光說:“我好像在哪見過你?”
吉蓉淡淡一笑,沒說話。
兩人走進宿舍樓。這是一棟東西走向的三層樓房。東面是衛(wèi)生間,西邊是樓梯,外墻和地面全是雜色小瓷片貼敷。樓梯一直通到樓頂,樓頂上是平臺,中間搭一涼棚,拉有晾衣服的鐵絲。
吉蓉介紹說:“一樓住的是男打工仔;二樓住的是女的。”
于鋼推開一間房門,見靠兩邊墻支著四張架子床,床上都掛著蚊帳,中間只有一米來寬的走道,床下塞著鞋、箱、水盆、水桶等雜物。一放工,七八個人進來,這房內(nèi)要想轉(zhuǎn)身怕都很困難,他退出來問:“吉主任,其它房間也這樣擠嗎?”
吉蓉笑笑說:“三樓好些,那是專給工程技術(shù)人員和管理人員住的。”
上了三樓,樓道內(nèi)靜悄悄的,房門大都鎖著。吉蓉讓保安開了一間房門,一股清香之氣撲面而來。室內(nèi)有四張單人床,地面瓷片潔凈無塵,墻壁也潔白無瑕,整個房間顯得寬敞明亮。于鋼走到窗前,推開一扇窗。樓下圍墻外是一條鄉(xiāng)間大道,一條小河與大道平行。河邊是兩排茂盛的芭蕉樹。翠綠的芭蕉葉和暗紅色的芭蕉花散發(fā)著醉人的清香。河對岸是稻田,水塘村舍,再遠處是一條直通珠江的大河。大船在河面上緩緩行駛著,不時傳來一聲沉悶的汽笛聲。再遠處是成片的廠房、新樓。他振振臂,深深吸了口氣輕聲說,“好一派南國風光!”
吉蓉笑笑,從保安手中接過背包,放到靠窗的那張空床上,示意保安可以走了。她解開背包扣,抽出一條毯子鋪好,把被子疊起靠床頭放好說:“這些可都是新的!”
于鋼臉色暗了一下說:“一切從新開始吧!”
“怎么沒買蚊帳?”
于鋼這才回過頭來,見吉蓉已把床收拾好了,不好意思地說:“吉主任,真不好意思,我被這的風景給迷住了!”他拿起背包說,“我嫌蚊帳悶,買了個電子驅(qū)蚊器。”
吉蓉看著于鋼把驅(qū)蚊器裝好,坐到床沿說,“大家都叫我阿蓉,你也叫我阿蓉好了。
我已吩咐過保安再給你送一張寫字臺來。在這里你可以潛心研究孫子兵法了。另外,早上不要在墻外大道上跑步,那條小河被污染了,空氣不好。好了,你休息吧,到時我來喊你去廖方家吃飯。”
看著走出門外的吉蓉,于鋼奇怪的想:她咋對我的事知道得那么多,該不是廖方這小子把我的一切都告訴給這位小姐了吧!他伸了個懶腰,連打了幾個哈欠,一陣困意襲來,頭一挨枕頭就睡著了。
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在走廊上響起,聽到開門聲,于鋼睜開眼看表,已是下午六點。想到吉蓉很快要來喊他,忙翻身起床時,進來的人已在對面床上坐下問他:“頭回出來打工?”
于鋼見這人有六十來歲年紀,高個,瘦臉,黑白夾雜的頭發(fā)梳理得很整潔,神態(tài)安詳和善,看來很容易結(jié)交,就問:“師傅貴姓怎么稱呼?”
“免貴姓郎名立欣,技術(shù)部長!”
“原來是郎部長,以后請多關(guān)照了。我叫于鋼,你是長輩了,喊我小于好了。”
“同是打工仔,何必客氣。其實只一個仔字,咱們的輩分就都一樣了!看你也是國營工廠出來的,在這種三資企業(yè)打工是很不容易的。”郎立欣從桌抽斗中取出一盒煙,抽出一支遞給于鋼,自己也點燃一支說,“缺什么先用我的,碗筷、餐票都有多余的。”
吉蓉走進房門,向郎立新打過招呼后,把一包東西放到于鋼床上說:“咱們該走了!”
于鋼見包內(nèi)有臉盆,碗筷等雜物就問:“誰買的?多少錢?”說著就摸出錢包。
吉蓉笑笑說:“公款!”
“那好,你先等一會,我還沒洗臉呢。”
于鋼收拾完,和吉蓉剛走出房門,一個小伙剛好進門,還熱情地和吉蓉打招呼,又用異樣的目光看了眼于鋼。
吉蓉一邊走一邊說:“阿華,你房間內(nèi)又加了一個人。”
阿華姓卓,二十二三歲,人長得也很俊俏。穿一身進口西裝,系一條鮮紅領(lǐng)帶,穿一雙奈克旅游鞋。人雖進了門,仍扭頭向外看著,直看著吉蓉和于鋼坐進轎車里去,才回過頭來神秘兮兮地說:“坐董事長的轎車,今天這位可大有來頭!”
郎立新一邊脫鞋換衣服,一邊不在意地說:“請高級技術(shù)管理人員吃接風飯,廖董事長的老習慣!”
“不,上午你沒在,兩人一見面就扯在一起,那股親熱勁決不是一般關(guān)系!”
郎立新端起臉盆準備去沖涼,聽到這停住問:”有這種事?“
卓華好奇地問:“不知他結(jié)婚了沒有?”
郎立欣說:“從他的行裝來分析,很可能是個單身漢。”
卓華搖搖頭說:“我看他年紀不小了,不會吧?”
“這你就不懂了,有老婆的人出門,行裝內(nèi)不會缺這少那的。”
汽車在一棟花園別墅般的兩層小樓前停住,廖芳夫婦早已站在屋前涼亭下等候。
于鋼下車走到兩人面前說:“那次軍營一別和嫂子又有幾年沒見面了,想不到嫂子比原來更漂亮了!噢,粵語是靚吧?”
海珠笑著說:“還是那么貧嘴,難怪討不到老婆!”
等阿蓉把車倒進車庫,四個人走進房門。于鋼立時對著室內(nèi)的豪華發(fā)出一聲驚嘆。進門是客廳,地上鋪著紅地毯,于鋼脫 鞋踩到毛茸茸的地毯上,有點輕飄飄的感覺。他走到罩有金絲絨的沙發(fā)前,摸了摸,坐下打量著沙發(fā)前黑紫色的紅木茶幾上的四盤水果。一盤荔枝;一盤泰國楊桃;兩盤蘋果,一盤是美國的蛇果;一盤是日本的紅富士,稍遠一點是一部二十九吋東芝彩電。對面墻根是木扶手樓梯,頂棚裝修得四邊凸,中間凹,顯出一朵梅花頂,花心吊一掛珠燈,再加上墻壁四周色彩多變的小燈,給房間罩上了溫柔迷幻的色彩。走進廚房,海珠正在幫女傭配涼菜。見地面鋪的是瓷磚,怕光腳踩上去涼就有些猶豫。
海珠指指門邊說:“那有拖鞋,那雙咖啡色的是你的。”
于鋼穿上拖鞋走進去,看到嶄新的炊具、柜櫥、桌椅,就說:“這不像廖方說的那個家?”
海珠一邊忙活,一邊說:“那一套早過時了,房間也不太寬敞。阿方要邀你過來一塊干,就又買了這一套宅院,才住了不到一個月,還算新房呢。你還是住在這吧,寬敞安靜,吃飯、洗衣服有傭人侍候,多方便啊!”
“這房子得多少錢?”
“連裝修帶買家具,大概花了一百多萬吧。”
于鋼驚嘆了一聲說:“啊,太豪華了!我怕住進來以后啥都不想干了!哎,嫂子,你這廚房還通著河啊?”
“你是說那個魚池啊。去看看吧,都是阿方的主意,如今又來了個愛捉魚的!池邊有魚竿,看上哪條釣上來,嫂子親手給你燒個酸甜鯉魚。”
于鋼好奇地走到魚池邊,魚池并不大,頂多十來個平方。池內(nèi)有太湖石堆的假山,飛泉流珠,灑在水中開著一串串蘭花的水浮蓮上,十幾尾鯉魚、草魚在水中緩緩的游著。由于壁燈與頂燈的效果,整個魚池顯得深遽廣遠,還有點撲朔迷離的感覺。他暗嘆,廖方這小子找了個僑女,一步登天了!他操起魚竿,從食盒中取出魚鉺裝到鉤上,看準一條紅鯉魚,揚桿把鉤放下去。紅鯉魚擺尾游過來,圍著魚鉤轉(zhuǎn)了幾個圈,似乎想和于鋼逗著玩,不時地用須子碰著魚鉺,就是不吞鉤。另一條草魚卻張著大口游過來。于鋼忙扯起鉤,輕聲罵道:“找死啊?我可沒看上你!”但任他怎么逗,紅鯉魚就是不咬鉤。見海珠催問,再看那條草魚像餓極了似的,見食就搶,只好釣了上來。
海珠接過魚說:“真是捕魚的都知道啥魚好吃。”
于鋼走出廚房,見廖方和吉蓉坐在沙發(fā)里,正輕聲談什么。兩人坐得很近,聲音很輕,見于鋼過來,就問道:“我這個小窩還可以吧?”
于鋼不無妒意地說:“豈只是可以,簡直是仙宮瓊樓了!你小子放牛娃坐金鑾殿,一步登天了!”
02
“這可沒法說,我只信一個字,‘命’!來,坐下吃蘋果吧,在部隊你的津貼費除了買煙就是買蘋果,在那個荒山溝里,可沒有這么好的美國蛇果和日本的紅富士,今天好好開開洋葷!一會咱弟兄倆再來他個開懷暢飲,一醉方休!”
吉蓉拿起水果刀,很麻利地削好一個蘋果,遞給于鋼,又削好一個遞給廖方,廖方推說怕酸,吉蓉就自己吃了。
于鋼悄聲問廖方:“老兄,準備的是什么酒,我這陣很饞酒!”
“該不是借酒澆愁吧?”廖方回頭對吉蓉說:“我這位戰(zhàn)友真可說是標準的北方健兒,性格直爽熱情,特別是喝過酒之后,能歌善舞,那真是彪悍豪爽,憨態(tài)可掬!”
于鋼看了眼吉蓉,不好意思地說:“我都被你吹得有點暈糊了!”
吉蓉只是抿著嘴笑。
海珠走出廚房說:“今天為阿鋼接風,一切都依北方習俗,下酒菜是涼拌的,湯也最后再上,都來入座吧。”
廖方走到酒柜前問:“喝人頭馬還是喝茅臺?”
“只聽說人頭馬一開,喜事全來。咱們喜相逢,就喝人頭馬!”
吉蓉看了眼酒瓶,又抿嘴笑了,海珠忙說:“拿錯了,那是拿破侖。”
于鋼也笑著說:“你老兄洋酒多得都分不清牌號了!”
廖方大咧咧地說:“我這些洋酒,都是擺在那裝門面的。今天遇到你高興,隨手拿一瓶,管它什么名字,只管喝。”
吉蓉取過酒,開了瓶蓋,往四人杯中各斟了一些酒,舉杯說:“為你們老戰(zhàn)友重逢干杯!”
海珠也說:“為阿鋼又交新友干杯!”說完看了吉蓉一眼。
吉蓉臉上泛起一片紅暈。
見于鋼喝過酒品品后味直皺眉頭,廖方就說:“這洋酒味和咱們習慣喝的白酒味道不太一樣,我剛開始也喝不習慣。就像廣東菜一樣,貓啊蛇呀的,讓人聽得頭皮直發(fā)麻,吃上幾回就習慣了。這就叫入境隨俗,隨遇而安!”
海珠輕聲問于鋼:“要不要換酒?”
于鋼問:“有沒有帶南方味的白酒?”
“我大哥用二十個過山風頭泡的藥酒,能祛風濕、舒經(jīng)絡(luò)、壯筋骨。”
“過山風頭,過山風是什么樣的風?”
廖方不肖地說:“眼鏡蛇!”
于鋼頭皮炸了一下,心中有些發(fā)毛。看了眼微笑看著他的吉蓉,覺得不能在姑娘面前掉價,就說:“這倒挺新鮮的,來一杯嘗嘗!”
廖方從墻角抱過一個酒壇,放到地上,揭開蓋,一股酒香四散飄逸。他舀出一小碗遞給于鋼。
于鋼接過碗,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,酒味香純醇厚,沒一絲怪味,他又咕咚了一大口稱贊著說:“真是好酒!比那幾百元一瓶的洋酒味道好多了!”
吃過飯四人又談了一陣,時已半夜,廖方留于鋼不住,就對吉蓉說:“用我的車送于鋼回去,車就放你家吧,明天星期天,有空的話帶于鋼出去玩玩!”
送走了兩人,廖方和海珠沖了涼,進到臥室躺下后,廖方問道:“你看阿蓉對于鋼的第一印象如何?”
海珠打了個哈欠說:“我已安排明天讓阿蓉請于鋼喝早茶,阿蓉很干脆地答應了,看來她已有了意思。關(guān)鍵是看阿蓉老爸明天肯不肯喝于鋼的功夫茶了。”
廖方有些憂慮地說:“這可是個關(guān)鍵人物!”
“我擔心你那套計劃最終會勞心費力不掙錢。咱們還是守著自己的公司,怎么干都是自己說了算,利潤也不少,何必去當那個掛名董事長,替他人做嫁衣裳!”
廖方嘆口氣說:“如今電器元件已是遍地開花。你大哥引進的生產(chǎn)線又是日本人淘汰了的,在國內(nèi)雖還有點市場,但很快市場就會飽和。國外又沒發(fā)展的余地。目前效益雖好,終是曇花一現(xiàn)。現(xiàn)在福基公司的產(chǎn)品,所需的電器元件和咱們的產(chǎn)品很對口,所選產(chǎn)品在國內(nèi)外市場都有一定的銷售潛力。只要銷路一打開,其他廠家又要一擁而上,咱們的電器元件不是又成了旺銷貨!”
“你想得到好,吉縣長之所以讓你當董事長,主要是為了用我大哥的名義和投資,加上國家對三資企業(yè)的優(yōu)惠政策。工廠一進入到正常軌道,你的利用價值也就不大了。而且還有阿蓉在那里監(jiān)視你,你也難干痛快。”
“有一個秘密你還不知道,吉縣長投資的一百萬美元,是你大哥出面號召國外華僑為本縣希望工程捐的款。縣領(lǐng)導班子不辦學,反倒用來投資辦實業(yè),不外乎想用這筆錢生錢,干上幾年,利潤一到百萬,這個公司就變成私人的了。但這首先得要捐款方的同意。這吉縣長一伙領(lǐng)導自然清楚。他想用這筆捐款辦實業(yè)讓錢能再生錢,搞曲線辦教育,怕你大哥懷疑他,就讓我出面當董事長。從這點看,大家的目的是一樣的。他派阿蓉來,明是學習管理,實是在公司內(nèi)放一耳目,好隨時了解公司內(nèi)部動態(tài),做到心中有數(shù)。如今只要把阿蓉打發(fā)滿意,咱們的電器元件就有了固定銷路。”
“主意倒不錯,只是不知吉縣長心中是怎么想的?和政府官員打交道,我心中總不踏實。”
“如果阿蓉和于鋼的事一成,老丈人還能不聽女婿的!于鋼的胳膊肘總不會往外拐。到那時不用我開口,進那家電器還不是于鋼說了算。”
“你們北方人真會玩人際關(guān)系!”
“這不是吹的,經(jīng)商賺錢我不如大哥和你,要講官場用心計,這幾年我的確大有長進。”
z4 H4 b7 P- e8 Y& d
吉蓉著意打扮了一番,烏黑的長發(fā),散披在肩上,給人一個天真爛漫的形象,眉毛描得細彎,還上了層淺淺的眼影,唇膏也比原來濃一些,上衣衣領(lǐng)也開得很低,一條細細的金項鏈閃著亮光,肩上挎著一個燙花小挎包。于鋼暗嘆,南國出靚女,比北國姑娘又別有一番風韻!
縣城不大,但街道、店鋪、房屋的建筑已十分繁華,酒樓飯店,比比皆是,且門面大都富麗堂皇。轎車開到一座酒樓前停住,阿蓉詢問地說:“這家好嗎?”
于鋼抬頭一看,酒樓門楣上金字橫書“鳳凰樓”三字,字形如飛鳳展翅般迷人。樓門兩邊花壇中繁花似錦,使于鋼有點分不清季節(jié)了。
門迎小姐見縣長的千金車停門前,一個出來迎接,一個進去向老板報信。
老板踏著急促的步子迎出來說:“一切都按小姐的吩咐準備好了。”老板打量了一眼于鋼,又向后看看問,“吉縣長還沒來?”
吉蓉一邊走一邊說:“晚一會來。”
包間內(nèi)極素雅,對面兩條長沙發(fā),中間是茶幾,茶幾面是福建漆器,牡丹花圖案艷麗如生,光亮如鏡,幾面上一壺四杯,花瓶內(nèi)插著一束紅玫瑰,在昏暗的壁燈光下散發(fā)著濃濃的香氣。
兩人坐好后,吉蓉說:“我想用廣東的習俗來招待你,不知你喜不喜歡?”
于鋼客氣地說:“入境隨俗,我也正想多了解一些本地風俗。”
“周作人曾說過,‘清泉綠茶,用素雅的茶具盛了,得半日之閑,可抵十年的塵夢。’今天咱們喝一道功夫茶。”
于鋼看看表還不到九點鐘,就問:“你爸真來嗎?”
“昨晚開會到兩點,讓他多睡一會,十點以后才能來。”
于鋼暗暗叫苦,我的天,一大早空肚子喝上一個多小時茶,只怕瞬間水就要穿腸而過,肚子脹得只想尿了。心中雖不樂意,但已說過入境隨俗的話,只得硬著頭皮準備灌水。
吉蓉抬頭看了眼于鋼,似乎已窺透了他的心境,只是淡淡一笑,繼續(xù)擺弄著茶具。那茶壺大小只及一拳頭,口杯則更小,猶如酒杯般,壺杯皆是陶制品,俗稱紫砂壺的那種。侍應小姐端上生著火的木炭爐,爐上坐一與茶壺大小差不多的銅壺,看著一盆清水,吉蓉問:“這水是什么時候接的?”
侍應小姐答道:““剛剛在后面泉口接的!”
吉蓉不再說什么,擰開裝茶葉的小筒,慢慢往壺中倒著,裝滿壺,待水燒開后,徐徐倒入壺中,水滿后,用剩余水沖凈壺面,所余傾一杯內(nèi),右手拇指,無名指輕捏杯壁,左手輕輕撥動杯子旋轉(zhuǎn),將所有茶杯輪流洗過一遍,將水倒去。然后,用右手食指勾住壺絆,拇指壓緊壺蓋,其余手指托住壺底,將壺舉起約尺余高,不撒不漏,四杯依次斟滿,抬頭笑盈盈地說:“這叫關(guān)公巡城!”
于鋼想到這么一小壺水被吉蓉的纖纖玉手擺弄了這么半天,其味一定香醇無比,由不得伸手去端杯,想品上一口。
吉蓉輕聲說:“別急,還沒完呢!”她又將壺在每個杯上盡力搖點三下,淋盡茶汁說:“這叫韓信點兵,現(xiàn)在你可以品品茶的味道了。”
于鋼端起杯,如飲酒般,屏住氣一飲而盡,隨即感到一股苦澀之味從胃中一直沖向頭頂,不由得呲牙咧嘴,擺首皺眉脫口說道:“好苦!”
吉蓉嘻嘻笑著說:“別急著叫苦,你再仔細品品后味。”
于鋼慢慢品了品,漸漸感到口中清爽,心曠神怡,突然醒悟地說:“這道功夫茶我已喝出味來了,這叫苦盡甘來!”
吉蓉說:“既然你已悟到功夫茶的真諦,咱們就開始喝早茶吧。”她把一張單子遞到于鋼面前說,“這全是廣式早點,喜歡什么自己點吧。”
于鋼不解地問:“不是喝早茶嗎?怎么又變成吃早點了?”
吉蓉愣了一下,明白過來后才笑著說:“你太咬文嚼字了,廣東人的早茶,就是北方人的早餐。不過北方城市中擺滿街頭和小店的那種形式,我們叫大排檔,屬低層次,廣東各地也有。但我們這一帶人要么在家中喝早茶,要么就去有一點檔次的餐館喝早茶。”
“那那些大排檔豈不沒生意可做了?”
“他們主要是掙打工仔的錢,我們這個縣的打工仔比原住民要多得多!”
于鋼心中有些泄氣地想:看來我這個打工仔別把自己看得太高擋了,要不是沾這位縣長千金的光,自己決不敢貿(mào)然進到這么高檔的地方喝早茶。他看過價目單,雖然凈揀便宜的要,也有四五十元了,那壺功夫茶,光那些茶葉怕也得幾十元。唉,以自己內(nèi)地的幾百元工資,只能與大排檔套近乎了。吃了幾個蝦仁包子,又嘗了幾張荷葉餅,只覺得清淡無味,就說:“像這樣喝早茶,一次得一個多小時吧?如果沒事的時候,作為消閑到也不失為一種享受。我聽說廣東人幾乎天天都要喝早茶的,那樣就是經(jīng)濟能承受得了,時間怕也沒那么寬裕,聽說廣東人的時間觀念是很強的。”
吉蓉推開一扇窗,向于鋼招招手。兩人憑欄而望,只見下面大廳中已是座無虛席。人們?nèi)蝗夯騻z一伙,在桌前輕聲細語。侍應小姐步履輕盈,神態(tài)謙和地送往迎來。每迎來客人,引至桌前坐下,熟練地沖好一壺茶,,每人面前斟上一杯,遞上一張卡片般的單子,款款離去。幾輛擺滿各式精制糕點的小車,在廳內(nèi)行云流水般來去。顧客選好食物,隨手取出,侍者按檔次在卡片上勾畫為記,作為結(jié)帳的依據(jù)。
吉蓉輕聲說:“我們這的人喜歡在飯桌邊談生意。如果你帶著北方人無功不受祿的觀念,不好意思吃人家的請,人家就視你不給面子,還怎么再談生意!”
于鋼開玩笑地說:“那你請我喝早茶準備談什么生意啊?”
吉蓉臉紅了,停了一會才輕聲說:“也許你和別的打工仔有點不同,對你的過去和近幾年的一些情況,珠姐也向我介紹了一些。不過,既然出來了,就得把全部才智用到工作上,站穩(wěn)腳跟后,向廖方一樣,作一番事業(yè)。”
于鋼嘆口氣說:“談何容易,我又沒闊親戚!”
03
吉蓉兩目柔情地看著于鋼說:“你能用雜志上情人島上的幾十個字的信息改變廖方的命運,難道自己身臨其境反倒無所措手足嗎?”
“你們倆還挺談得來!”兩人聞聲回頭,吉蓉歡快地說:“爸,你今天是最守時間的一次!”
“我可不想在女兒的新朋友面前留個不守時的壞印象!”
于鋼拘謹?shù)睾傲寺暎骸凹h長。”
吉縣長眼光很快地在于鋼臉上掃過后,熱情地說:“來,咱們坐下慢慢地談。”
于鋼在吉縣長對面坐下,仔細看了一眼,吉縣長有五十來歲,個頭不高,黑瘦,發(fā)暗的眼圈顯出睡眠不足。說的是粵語味很濃的普通話,于鋼聽起來很費勁。說了幾句家常話后,吉縣長看看表說:“按說你剛來,咱們又是初次見面,有些話該等以后再說。可這幾天要外出開會,有些話還是先說為好。福基公司成立了一年多了,投資已達五百多萬,可就是生產(chǎn)不出產(chǎn)品來。而阿方最近又做了個追加一百萬元的預算報告,還壓在我這里。實話實說,縣上的財力有限,不盡快的干出產(chǎn)品是拖不起的!聽阿方說你對機械加工經(jīng)驗很豐富,希望你幫阿方盡快把生產(chǎn)搞上去。你的職務已給你安排好了,月薪是三千元,不算太高。只要你能把工廠搞好,很快就能加薪;要是起色不大,不等三個月試工期滿,就得被炒魷魚!特區(qū)特薪特殊制度,憑能力給報酬!”
吉蓉看了眼有些發(fā)愣的于鋼,遞給他一杯茶后推了一下吉縣長的胳膊說:“爸,看你,人家剛來你就這么直通通的說話,總得有個適應過程嘛!”
吉縣長嘆口氣對于鋼說:“投這筆錢辦實業(yè),我是擔了很大風險的!工廠辦到如今這種樣子,我很擔心。阿方和阿珠對電器元件生產(chǎn)熟悉,對機械加工就差一些。我們這里不缺錢,只缺技術(shù)管理人才,聽說你來了,我感到輕松了不少。”
雖然廖方在信中早已把話說清,但于鋼仍感到臉上發(fā)燒,幸好吉縣長沒提出看文憑驗職稱,但于鋼神態(tài)仍不自然。他想解釋一下,但又不知廖方都向吉縣長說了些什么,盲目一說怕鬧出亂子來。又一想,這幾年跟師父學的機械加工方面的知識,應付這種工廠的生產(chǎn)該不會太困難。何況吉縣長又這么信賴,也不能讓他失望,就說:“吉縣長既然如此看重我,我自應加倍努力工作。只是還不知廠內(nèi)具體情況,不敢表態(tài),等我熟悉后,一定擬一份可行性報告給縣長。”
“那好,我有事先走了,讓阿蓉先陪你到處去玩玩吧。”
于鋼放下茶杯送吉縣長出門回來后,突然想起海珠的叮囑,千萬不要忘記給吉縣長敬一杯茶,怎么就忘了。再看吉蓉,正對著那杯茶發(fā)愣。
回到宿舍已是夕陽西下,于鋼取出毛巾準備去沖涼。
卓華湊過來問:“于工,董事長和你很熟啊?”
于鋼一邊走一邊說:“老戰(zhàn)友啦!”
于鋼沖完涼一進門,卓華就熱情地說:“于工,咱們能住一室也算是緣分了,理應為你接風。我已和郎部長商量好,請你喝晚茶。”
于鋼看了眼郎立欣,見他微笑著點頭,心想:怎么這么多茶呀?難道他們也要談生意?反正下了班以后也沒地方可去,隨兩人出去喝茶也好,游逛也好,打發(fā)時光吧,就說:“恭敬不如從命,那我先謝謝你們啦!”
飯館坐落在一條小河溝上,竹做骨架,杉木皮為墻為蓋,木板為地,板縫下潺潺流水清晰可見,真有一種返樸歸真的原始氣息。要是蓋在大城市里,說不定會門廳若市。但在剛脫離貧困時間不長的一個小縣城,人們對這種帶有貧窮印記的建筑仍記憶猶新。大廳擺有五張桌子,后邊是三個單間。三人走進一間,圓桌、圓凳、風扇、日光燈,到也簡樸清凈。窗外綠竹婆娑搖曳,鳥雀啾啾,于鋼嘆道:“這鄉(xiāng)村小店還真有一番風味!”
郎立欣說:“特區(qū)人愛講排場,動輒高級酒樓,星級賓館。其實,花錢買豪華,不如省錢得清凈!”
酒菜上齊,三人邊說邊吃。
郎立欣問道:“于工,從事的什么專業(yè)?”
“機械加工。”
“剛好對口,目前公司缺的就是這方面的人才!”
“郎部長是什么專業(yè)”
卓華插嘴說:“他呀,鑄造專業(yè),那幾臺破壓鑄機和射芯機的模具全是他設(shè)計的,也是他指揮修好投入使用的。可機加車間把活干廢了,卻推說是鑄造毛坯有毛病。董事長又專聽那個外行經(jīng)理的,卓老就只有倒憋氣了。”
于鋼端杯喝了口酒,覺得香氣撲鼻,拿起酒瓶見是貴州醇酒,覺得兩人很看重自己,就說:“鄉(xiāng)村小飲,買這么名貴的酒,真是太破費了!”
郎立欣微微一笑說:“看不出,于工對酒還是個行家。這酒對打工仔是高檔了些,但比起闊佬們動則一瓶上千元的酒來說,擋次又太低了。”
卓華也說:“有次我和郎部長逛縣城,看到一瓶金皇馬爹利酒,你猜多少錢?一萬三千三!”
于鋼長嘆一聲說:“他奶奶的,兩年的工資也買不了一瓶酒!”
郎立欣說:“那是內(nèi)地,在這一年工資買瓶酒倒也夠,只是錢不好掙啊!”
“你有職稱,又有能力,應該說掙錢如探囊取物!又何言錢難掙?”于鋼說這話不只是恭維,頭回出來打工,雖然有老戰(zhàn)友坐鎮(zhèn),但吉縣長的口氣也已明顯顯露出,如不能很快扭轉(zhuǎn)當前局面,怕也是高薪難掙。想到此,心中就有些著急地問,“郎部長在公司也干了一段時間了,生產(chǎn)中存在的問題,一定也知道的不少,能否先向我介紹一下?”
郎立欣喝了幾杯酒,臉已有些發(fā)紅,他長嘆口氣,似有無限苦衷,嘴動了動想說什么,又沒說出來。
卓華有些憤憤地說:“朗部長吃虧就吃在嘴上,人家是干一分吹成十分,他是干十分說不出一分!其實公司的問題很簡單,小人當?shù)溃u犬升天!你沒看那技術(shù)部經(jīng)理,機加車間主任,自己沒本事,還忌賢妒能,排除異己,連董事長都被架空了。”
郎立欣制止道:“小卓,你有些片面了,董事長人雖精明,卻有點隔行。韓經(jīng)理是高級工程師,又當過設(shè)計所副所長,董事長不靠他靠誰?”
卓華說:“其實靠誰不靠誰到也無所厚非,我看姓韓的是不學無術(shù),徒有虛名而已。要不然放著有許多特權(quán)的研究所長不當,跑這來當打工仔,不是太掉價了嗎?”
郎立欣制止住卓華,走出門看了看回來,長出口氣說:“小卓,你酒喝得有點多了。飯館內(nèi)人雜,當心傳到韓易升耳中炒你的魷魚!”
卓華笑嘻嘻地說:“這我倒不擔心,行政上我不屬他管。我倒擔心你,露了幾手,可以說已成了出頭鳥。一但那伙人認為離了你也能行時,你就是他的下一個清理對象!”
5 G3 [% R4 ~7 p G& i+ s6 W' j* X
5 p3 l0 S1 Y& i: f1 g, v
- H0 A; W' z3 |9 W% \& s2 I補充內(nèi)容 (2012-6-15 09:50):. @2 z9 H6 ^% l, A
連續(xù)閱讀,請點擊“只看該作者”